爾

也許這個學期只過了一半，但我已經知道，兩年五年十年後的我將會如何想念這個可愛的地方。

1. 山

比如你何曾試過上學放學買菜hangout，無論日與夜，走在街上扭頭一看就看得到雪山。

比如你何曾有時間靜靜望着遠處近處的山上，滿滿是筆直向天伸展的樺樹松樹和不知甚麼樹，墨綠青黃的，還有一間間好像童話繪本裡的簡約三角小屋藏於其中。

2. 藍

比如你何曾在難得的好天氣裡，有時間欣賞蔚藍的天空和閃爍着粼光的藍紫色大海。沒有遮掩的陽光灑在你身上，有種融雪的感覺。碼頭裡的船桅跟山上的松樹一樣筆直。近看原來那些水是墨綠色的，為甚麼遠看卻是藍紫色？於是你就像平常在那個喜愛的海傍一樣，躺在水邊的長椅，對面就是bryggen，就這樣天為被地為床，旁若無人地不怕手凍僵地看書寫東西。彷彿此刻滿眼的藍和bryggen只屬於你。

3. 靜

比如你何曾試過站在整個城市最繁忙的市中心，明明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聽到的卻只是鳥鳴和車緩駛的「舒舒」聲。

很寧靜的生活，美麗的環境，緩慢的步伐，好靜的你很喜歡這裡，寧願一直一事無成，慢慢地生活思考。

4. 雪

比如你何曾試過意想不到地突然下雪，強風和雪和冰雹打到你寒徹心扉忍不住爆粗。路上見到好多大人拖着小雪橇，上面坐着戴着尖帽像精靈一樣的小孩。雪坡上年輕人尖聲笑着互相推搡着滑下來。

回家你總是發現鞋底卡着街上灑在雪地上防滑的小石子。在雪地上滑倒被金髮女郎扶起，一起嘲笑自己搞笑的跌倒模樣。然後痛了一星期。

總覺得雪是上帝的頭皮屑。大抵雪是最不懷念的事了。

5. 學

比如你何曾試過因為喜歡自己學的東西而期待上學。純粹地喜歡着而努力想看readings看個明白，課堂上人太少反而與教授能坦誠討論。

比如你何曾試過嗑嗑巴巴學着用回到香港近乎零機會使用到的語言。比如你何曾試過挪威語說得很糟（or maybe not？），但同學朋友很願意跟你用挪威語聊天寫短訊，說來說去只是jeg er ikke så bra他們也很理解。剛來到時覺得鋪天蓋地是外星語言感到很害怕，現在偶爾看得明白就很興奮。平時你裝作很懂挪威語地買東西，其實跟店員講話之前還要查google translate確保自己沒有講錯沒有聽錯，能講得最流利就是tusen takk。

6. 旅

比如你何曾試過自己一個人去旅行，到處瞎走瞎看，一個人感到由衷的快樂。在別的北歐國家觀察到好多，在英國見到親愛的朋友們，然後回到這裡，更加覺得這裡好可愛。

7. 友

比如你何曾試過交到不同國籍的卻又能聊到很深的朋友。雖然內斂的你不喜歡大堆頭聚會，有趣的話又不多，很不擅長寒喧，但是跟他們可以聊文化、教育制度、輪迴、人生觀、漢字文化圈、歷史、自然神論。拼命想用英語解釋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生肖、道家儒家思想等，不知他們有沒有聽明白。

聊到不知如何解釋，就指手畫腳，在電話上寫漢字。想生字時太常歪頭，久了他們也跟你一起歪頭。

告訴朋友她的名字「安娜」在中文是「平安的女孩」，被人問起中文有些字如何念總要問「普通話還是廣東話？」

碰到願意把自己的脆弱給你看的朋友，你好想拍肩安慰。

遇到不開心的事，一大堆人來保護你，陪伴你跟你聊，做菜給你吃還開解你。雖然你依然是靜靜呆呆的很弱雞很膽小如鼠，但是有一大堆人願意幫忙讓你變得比較勇敢。

8. 鹿

比如你何曾試過遇到那樣友善的人們。挪威人被說是shy deer，平時看起來很distant沒甚麼笑容，卻是很善良的害羞的鹿。有困難時他們很願意放下工作用上半小時盡力幫助你。鄰居中住了個坐輪椅的男生，每次上學時坐巴士，只要有乘客在車上或站上有人，他們必定會幫忙拉下巴士上的台階讓他上車，也會幫忙推車。

在挪威人的社團裡他們會因為你是外國人/比較年紀小而很照顧你。專門研究鮭魚的海洋生物學家、工程師、三明治店的店員，各種各樣的人在這裡悠然自得地生活着。天氣變幻莫測，但不像憂鬱的英國人，這些害羞的鹿總是自然而然地淺淺笑着，沒有怨言，不因為天氣影響心情。

9. 光

比如你何曾試過在十年難得一遇的北極光照射下外出走路去練choir。漆黑的夜空掛滿發光的粗絲帶，見識淺薄的你感動得頭皮發麻，深深感到自己真是住在一個了不起的地方。

在家的天台抬頭看着有點暗的北極光，你覺得自己很受寵愛。

10. 食

比如你何曾試過吃鮭魚吃到飽膩，在街上吃着馴鹿熱狗（Rudolph對不起）。廚藝日益進步，常常很想做菜。被同學稱讚做菜好吃就開心到臉紅耳赤。

也許將來的人生不能再那麼隨心所欲了。由此我很感激當時一股腦兒「因為喜歡」而來到這裡的自己，因為這裡，我學懂了好多，經歷了好多。純粹因為喜歡而盡幹未必有回報的事，就是青春的感覺。

崧

來到了香川縣的高松市。地如其名，是氣氛像高齡松柏般的小城。

日本有不少地方均是旅遊勝地，但是同時很多地方也是乏人問津。由於經濟不佳和遠離大都市，遊客不足之餘，年輕一輩也離開這些小鎮或城市到首都或其他大都市闖蕩去。由此，它們就如死城一樣，卻有種令人憐惜的寂寥。

這裡的物價頗為低廉，貨品質量也很好，然而人流卻少得可憐。入夜後在小巷步行，兩旁的樓房窗戶都漆黑一片，彷彿沒有生命跡象。天空黑得就如能把靈魂吸走的黑洞。這裡與立山的天同樣漆黑，然而那裡是靜謐的黑，這裡是死寂的黑。

荒涼。這是一路上心裡浮現出的感覺。安靜而樸實的城市，被經濟發展拋棄下來，她晚上入睡的時候會否感到孤單？

橋

就難得不用趕車的一天，來到了上高地。

河童橋座落在水流湍急的梓川上，遊人多如牛毛，大媽們呼兒喚女的國語不絕於耳。梓川的水是種很深的像祖母綠和藍寶石混合的綠松色，極其清澈，可以看到川流底下的卵石。踏在橋上的木板地上，可以看到梓川的遠處是高山峻嶺，山上還有積雪。

離開了遊人聚集的地方，踏入森林就向明神池進發。林蔭幽幽，小道兩旁的樹幹筆直，頗有神木的感覺。林中時常有些沼澤和急流，上面架着簡陋的木橋讓人通過。有些年代久遠的樹幹粗大的木，頹然臥倒在林中，露出腐敗的樹根。由於樹幹中心已然發黑，無法數清上面的年輪。這些或許就是樹木界的人瑞，卻不敵病魔而轟然倒下。

森林裡有好多猴子，臉蛋通紅，身上的毛髮整齊而蓬鬆柔軟。牠們靈活地左穿右插，在枝椏之間上竄下跳。可愛的小猴子焦急地爬上大猴子的背上，大猴子則沿着小道邊緣飛快奔跑，屁股一翹一翹。

明神池波平如鏡，被鬱蔥的山林環抱，水上停泊着一葉扁舟，上面繪製了紅色的日式圖案。水面平靜得就如一塊巨型鏡子，映射出水上的雲朵和山林。倒進多啦A夢的「相反世界出入油」，水底可會是另一個世界？

岳

從山上一早起來，放眼望見的是漫天的藍。想起小時候看過的《海蒂》，書中的女主角小時候跟爺爺愉快地在阿爾卑斯山上的小木屋生活的情境。小說把他們的生活描寫得鉅細無遺，例如海蒂早上洗臉，用濕毛巾把臉用力擦得通紅；下午跑上山坡的草地玩；有時還能跟爺爺坐雪橇滑下山；晚上喝溫熱牛奶，望着三角屋頂聞着木香入睡。海蒂每天早上打開家門，想必也是如此，凜冽清風迎臉吹來，飽覽漫天湛藍罷。

雪地極其亮白卻鬆軟冰涼。天空藍得令人彷彿感覺到視網膜裡的藍視錐細胞已然全部張開。走在雪之大谷間，遊客絡繹不絕，或許本來有的那種無法言喻的宏偉已被人流稍稍沖散。高聳的兩道雪牆散發着某種冰冷而沉默的霸氣。

之後離開立山，到了長野縣的波田。坐車坐了一整天，感到喉乾舌燥，簡直要坐到七孔流血。下一家酒店座落於深山之中，整個山頭又是種滿筆直的可喜的樹。大門有些松鼠和浣熊雕塑，這座山充滿令人舒暢的自然風光。

崇

喜歡森林，也都是那幾個理由。
因為森林總是密密麻麻長滿好多樹木。尤其是水滴形的松樹，它們總是一排排長得筆直而高聳入雲，墨綠墨綠的十分可愛。因為森林總是很幽靜，霧氣氤氳樹幹之中，聽到悉悉率率的鳥鳴，聞到草木青澀的香氣，抬頭就能望到蔚藍的天，陽光從枝椏間透進來，閃爍如鑽石般的光芒。最重要的，就是因為森林總是很涼爽。
乘搭黑部峽谷鐵路，一路上看到宏偉的大壩和湛藍的水庫，還有翠綠的山坡。可是最令人高興的，始終是看到筆直墨綠的松樹群。
過了向午時分，就乘搭登山纜車，從室堂上了立山。在每年的這個時候，由於海拔很高氣溫較低，立山的山頂都積滿皚皚白雪，只間中看見三兩群松樹，像平常一樣筆直地突破積雪露出樹冠。放眼望去，如棉被般的漫山雪白，依然墨綠的松樹零落如一盤快要輸掉的棋局，卻又堅挺不拔。當其他植物如灌木和野草都被白雪壓到垂頭喪氣，不少枯木都東歪西倒，仍能看見松樹筆直地長在立山的厚厚白雪間，實在不得不令人越發喜愛松樹。
到了山頂，就可以看見巍峨的雪山峰群。走在雪白卻又冰冷的鬆軟雪地，無法不像醉漢般凌步山頭。然而抬頭就可以看到尖利的峰頂想要割破蔚藍的天幔，美景當前令人想要向天微笑。忽然想起很喜愛的挪威樂團Kings of Convenience的Summer on the Westhill，裡面一句歌詞「now I know there is a world beyond/ the small place I was coming from」，世界確實是很大，而我來到了如此厲害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議。
下榻的酒店像是一家為登山者提供服務的hostel，但是食物很好，也有溫泉可以泡。由於走在雪地上很累，晚餐吃得狼吞虎咽。有種黏黏糊糊的就像淮山磨成的蓉，莫名其妙地很美味。正在大吃豬肉高麗菜鍋的時候看見窗外雪山上的夕照，艷紅的晚霞照遍整個雪地。
前一天才說快要刮颱風，然而這天風和日麗，果然自然是變幻莫測的。晚上天色朗朗，從房間就可以看見滿天繁星。很喜歡很喜歡看星空，拼命瞪大眼想捕捉漆黑天上的點點可愛星光，令人又很想向天微笑。

宇

自然總是變幻莫測，令計劃經常需要改變才能對此適應。
早上從名古屋乘搭火車到高山去。本來單程就可以到達，然而由於快要刮颱風，在豬谷臨時就要下車，等待另一班接駁到高山的車。
快要刮起颱風的天空一片黑壓壓，強風吹得車卡搖搖擺擺地晃動。雨也下得很大，淅瀝唦啦地落在路軌旁的農田裡。車外的樹葉像嫲嫲的鬈髪一樣在風中搖曳。就這樣乘火車，從高山來到位於黑部峽谷的宇奈月溫泉區。
酒店房間裡的落地窗戶是可以看見一棵棵山上的松樹隱沒在霧中的，也可以看見一座孤單的吊橋。然而天氣實在不好，不然景色一定會更優美。
在和食晚餐中吃掉了跟自己一樣豐腴的鮑魚陶板燒，然後去了泡溫泉。溫泉裡有一群香港來的遊客，她們高談闊論，站起身時肚腩激起了如海嘯般的波浪。我默默地泡在燙熱的水裡閉口不言。
一直寫明信片寫到深夜。也不太明白為甚麼自己有這麼多的文字需要寫，有這麼多的人需要掛念。
翌日的天氣大概會好點。颱風走了嗎？

那

這陣子都忙得不可開交，每晚都頭昏腦脹地掙扎爬上床。從或許是三月開始，已經在盼望這個旅行，可以帶自己逃離現實。
大概人把自己逼迫得很忙，本身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到出發前夕，我馬不停蹄地完成所有工作，剛剛好可以無憂無慮上飛機去。
這次還是去已經去了很多次的日本，卻不是去很熟悉的北海道。到日本旅遊去早已沒有那種興奮地探索未知的exotic感覺，反而是種回到熟悉的夢境的久違的親切感。拖住大箱小包在JR上昏昏欲睡，窗外是翠綠高山，佈滿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可愛的水滴形樹木；在氤氳溫暖木香的浴場，在溫熱的泉水中擴張全身的毛孔；晚風吹打臉孔，抬頭猛看滿天繁星；騎住單車觀看被風吹低的金黃野草和湛藍天與海。這些美好的回憶總是讓人在繁忙的現實生活中頻頻顧望，盤算趕快又再回到這個夢境。
搖搖晃晃到了名古屋市時，已是正值當地人下班的晚上。每人都一身筆挺西裝一臉疲憊：跟平時的我們，實在也沒有兩樣。忽然想起不知是誰說過的一句話：｢旅行是從自己呆膩的地方跑到別人呆膩的地方去。｣或許我們亟欲再三回味的美夢，正是他人渴望逃離的噩夢。是不是｢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內的人想逃出來｣？
想多了。晚飯吃的是名古屋馳名的鰻魚三食：其實也就是鰻魚飯，不過是後來拌入香蔥和泡以魚湯。折騰了一天，吃進肥美焦香的鰻魚，不由得狼吞虎咽得完全失去儀態。
街上行人如鯽，有種尖沙咀的感覺。名古屋有沒有人真的吃過家燕姐代言的名古屋燕窩月餅？心情一輕鬆，就很想搞爛gag。